“塑料紫菜”视频惊现网络，这是谣言！但它为何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危害？谁是始作俑者？谁在推波助澜？谁该对此负责？

【事件回顾】

2月中旬，网上出现了一段“紫菜是由黑色塑料制作”的视频。该视频中，一款“海佳味”牌的紫菜经过浸泡，出现了手撕不开、有腥臭味等现象。视频拍摄者认为，紫菜是黑色塑料袋做的。紧接着，“无莎”等品牌的紫菜也接连“中枪”，纷纷被指责原料来自塑料袋。随着谣言发酵，福建晋江等地区的紫菜行业遭受重创。

上海海洋大学水产与生命学院教授严兴洪告诉记者，紫菜有弹性，吃起来有嚼劲，是因为里面有琼胶。如果紫菜里没了琼胶，根本抵御不住海浪的考验，直接就被海浪打散，“不信，你在海里放件衣服，分分钟就坏了。”他说，视频中的紫菜之所以“嚼不烂、扯不断”，可能是因为这份紫菜比较“老”，琼胶含量相对高，与塑料毫无关系。

2017年春节刚过，中国紫菜行业就遭遇了一次“大地震”——网传视频曝光，紫菜竟是塑料做的。虽然上观新闻等诸多媒体都及时进行了辟谣，但依然无法阻止谣言带来的巨大伤害。

紫菜，历来也算是谣言重灾区。近年，紫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遭受“无机砷含量超标”、“紫菜汤呈紫色是因为染色”等谣言袭扰。紫菜厂商见怪不怪。然而，这次的谣言所带来的伤害，是紫菜行业相关从业人员始料未及的。

短短137秒谣言视频，为何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危害？谁是始作俑者？谁在推波助澜？谁该对此负责？

紫菜蒙冤，遭遇敲诈

2月17日，福建省晋江市阿一波食品工贸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志江接到一位朋友来电。电话那头的朋友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你们怎么可以做这么没良心的事情”就挂了电话。李志江非常纳闷，不过当下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权当朋友的一个玩笑。

可接下来的事情，让李志江感觉有点不对头了——不少亲友陆续发来同一段视频，询问是真是假，甚至还有人指责李志江是“无良奸商”。

李志江看到这段总长137秒的短视频时，它已经在网上被转发了一波又一波。视频拍得有板有眼，控诉阿一波食品旗下的无莎牌紫菜撕不断、嚼不烂，原料竟是黑色塑料袋。李志江深知这个视频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在微信中一一进行解释和辟谣。有的亲友信了，更多的则是将信将疑。企业经营多年，蓦然遭遇信任危机，李志江倍感痛心。

到了2月20日，这段视频还在网上快速传播。公司的法人代表、李志江的父亲李宁波的手机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开门见山进行勒索：“要不给钱，要不这视频还会扩散更广。”李宁波愤怒地对着电话嘶吼：“你这是敲诈，我已经报警了！”烦闷的李家父子根本没有能力去分辨，拨打电话的人是造谣者还是投机者。

李志江的阿一波食品公司是是一家加工生产企业，它的上游是紫菜农户，下游是经销商，销售网点遍布全国。随着视频的疯传，一些省份的经销商信以为真，对无莎牌紫菜进行了下架处理。以江西省赣州市为例，当地有数十家超市下架了无莎牌紫菜。

“塑料紫菜”事件发生后，阿一波食品公司驻江西销售经理张志辉为恢复市场费尽了心思。“销售人员的薪水是与销量挂钩的。”他和员工在下班后和周末的人流高峰，在超市门口摆摊、当场煮汤试吃，并现场进行燃烧实验。到现在，紫菜终于恢复上架，但销量已然骤降逾30%。

市场销量减少，随之带来订单的骤减。李志江说，接到的订单与往年同期订单相比少了近3成。粗略估计，眼下损失已达400万元。据媒体报道，福建晋江盛产紫菜，因为这次的“塑料紫菜”视频事件，整个紫菜行业或将蒙受近1个亿的损失。

不幸中万幸，紫菜收割季止于年前，这意味着产业上游的紫菜农户并未遭受太大损失。但没人知道，行业地震后的余震会不会波及今年后续市场。

采收紫菜过程。图片来源新华社

谁在为传谣推波助澜？

无莎牌紫菜蒙冤的同时，网上还流传另一段视频，天津“海佳味”牌紫菜也被曝光是塑料做的。这段视频在网上流传地稍早一些。李志江怀疑，这个视频是最初在北方传播，随即以燎原之势扑向了南方。令李志江不解的是，塑料是化工制品，紫菜是植物，两者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如此破绽百出的谣言，怎么就传得快而广？怎么就有这么多人会信呢？

一位媒体记者对自己的朋友圈进行了统计，在400多位好友中，每个月转发5条以上谣言的有27位，都是清一色的超过50岁的中老年人。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一位耿姓阿姨竟转发了21条谣言，其中防骗类的有6条，健康养生的有7条，食品安全类的有5条，占据绝大多数。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陈昌凤曾在采访中表示，老年人获取信息渠道比较单一，较容易相信一些未经证实的信息。很多善良的老人想通过转发信息提醒别人，客观上却转发了谣言。

60多岁的上海市民苗玲（化名）直到现在对“塑料紫菜”仍有余悸。2月中旬，当她第一次在微信中看到“塑料紫菜”视频，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事儿“必须随手转发”，让身边的亲友都知道。在她看来，最近网上热传的“塑料大米”、“塑料粉丝”和“胶水面条”都可能是存在的。即使媒体有过大量辟谣，但她仍不信任这些入口的食物。她对记者说：“就算自己吃的是正常紫菜，但也不能保证其他地方就没有这样的‘塑料紫菜’。”

在我们身边，持有与苗玲类似观点的人不是少数。根据百度知道真相问答机数据，在“塑料紫菜”这个谣言面前，有近三成的网友选择相信，还有近两成网友表示“不好说”。

中国社会科学网刊载的一篇论文提到：现代食品行业中的各种“内幕”频频被揭露之后，人们对于此类工业化食品现状的忧虑感，以及对自身饮食生活的不安全感越来越强烈。而根据《中国公民科学素质调查研究报告（2015-2016）》统计，对北京、广州、重庆、黑龙江、陕西、湖南六个省市的12693位公民调查测试后，科学素质的平均达标率仅为21.79%。

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副教授牟怡认为，对食品安全的信任缺失、公民科学素质不高，是食品安全类谣言被广泛传播的两个重要原因。当下，公众对食品安全的信任需要重构，谣言盛行或许是“伤口愈合”的必经之路。

牟怡认为，在这场“塑料紫菜”谣言风波中，传谣者未必尽是信谣者。年纪稍长的网友，他们与年轻人一样，有着在网络上构建自己形象的心理。他们希望自己成为朋友圈中的“意见领袖”；他们积极转发，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时髦。在随手转发中，他们忽视了“求证”与“把关”。

人民网要闻部“求真”栏目记者金晨认为，互联网信息爆炸时代，各种碎片化信息扑面而来，网民在搜寻信息的同时也被各种信息左右，不知如何辨别；与此同时，公众对网络事件也有着各自不同的看法，也是不确定性信息传播广泛的原因之一。她认为这是互联网发展的一个阶段，公众对谣言的识别也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问题依旧在。到底谁该为谣言的肆无忌惮来负责？

紫菜丰收。图片来源新华社

紫菜农户晾晒紫菜。图片来源新华社

“脱落的钩子”怎么接？

“塑料紫菜”事件的热度逐渐褪去，留下了一个残局。

谣言展示出其巨大的破坏力，发声最早的机构是福建省晋江市紫菜加工行业协会。2月21日，该协会数十会员企业发布集体签名的联合严正声明进行澄清，并向警方报案。4天后，当地媒体称，当地公安机关已锁定两名谣言发布者。26日，北京食药监局发布调查报告：送检的45个紫菜样品均未发现网传视频所说的用塑料袋造假问题，蓄意使用废弃塑料制成紫菜的问题应该不存在；近3年抽检也未发现塑料紫菜。其他城市食药监局紧跟步伐，纷纷辟谣。

紫菜没有问题，同期的“塑料大米”、“塑料粉丝”和“胶水面条”等传言也先后被证实为谣言。权威部门的反应速度很快，应对措施也很到位。但此类谣言为何还在层出不穷地传播？

牟怡认为，群众对食品安全的认知很简单，原生态、无污染、无添加就是好。但是，在现代化农业领域，的确会用到一些合理合法的科技手段达到增加产量、提升品质的目的。“合理合法”是一套严格的国家标准，症结也在这里。简单而言，群众认知与官方标准“脱钩”了。举例说明，群众希望蔬菜瓜果农药零检出，然而国家标准则是，蔬果上若含有允许使用的农药，其残留量不超过限定的标准，对人体是无害的，产品是合格的。两者都没错，却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通过媒体加大辟谣的力度，让谣言止于智者呢？

“塑料紫菜”事发后，诸多新闻媒体、自媒体都从不同角度对此事进行了辟谣。但是从传播数据看，辟谣文章的影响力远不及谣言。

这并非个案。去年，一篇题为《请立即停止使用微波炉》的文章在网上被大量转发，阅读量超过4255万。此文公开宣称转载自权威媒体，文中还列举数项微波炉对人体有害并且会致癌的证据。记者调查发现网上热传的文章是借着央媒名义传播，“转载自权威媒体”的说法纯属虚构，整篇文章也有多处谬误，是一则不折不扣的谣言。但是，以上观新闻上海辟谣平台的后台数据来看，即使在辟谣过程中，平台以多样式、多渠道的传播矩阵进行辟谣，辟谣文章的点击总量不足1000万，与谣言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差距甚大。

金晨说，媒体的辟谣作用还应发挥在“授之以渔”——教给公众辨识谣言的方法，让公众提高对网络信息的辨识能力。

牟怡认为，即使辟谣难度大，但它是一尺标杆，必须得快速跟进。眼下，媒体的一个重要任务是将“脱落的钩子”尽快接上。

塑料紫菜谣言“关系”图。制图：葛晓婵

上海辟谣平台邮箱：shwlpy@qq.com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雍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