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单”是近年来伴随网上电商发展而兴起的一个“行当”。一家新开的网店,如何快速冲进搜索排行榜的前三?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成为“爆款”?最快捷方式就是“刷单”——店家付款请人假扮顾客,通过虚假交易来增加销售量,通过大量好评来增加美誉度,从而提高在网上商城和点评网站上的搜索排名。
据美国一项针对中国“刷单”现象进行的研究显示,淘宝上有1.1万家网店存在刷单现象。有了“刷单”的行为,自然催生出了一大批“刷客”,他们大多是大学生和家庭妇女,他们背后,是组织成规模刷单行为的幕后操盘手。今天,解放日报·上海观察记者专访了一名从“小弟”成长起来的“刷单达人”。
一个“爆款”诞生背后
打开某点评网站,周敏杰自豪地告诉记者:“排在前列的几家‘爆款’基本上是我刷出来的。”
周敏杰最近接了一宗“生意”。淮海中路某大型购物广场有一家店新开了网店,在论坛上贴出需求:要刷2000条点评。周敏杰跟对方谈好价钱,成功接单以后,就让手下1000多名小弟开始下单“购买”指定商品,另一头,商家找快递公司发送空包快递。
在完成整个交易流程后,商家会给周敏杰发一批用于上传点评的照片。周敏杰把照片分配给各个小弟,让他们按图说话,给商品好评并上传图片。短短三天,该商家立马从新手升级为蓝钻,并拥有2000多条好评,一个“爆款”就这样诞生。
周敏杰是刷网上商城和点评网站出身的,底下有1000多名“小弟”,他们都是实际操作刷单的人。小弟刷一单收入是5元-10元,而周敏杰的收入是每单150元-200元。
“如果一个商家能找到2000个人给他刷,那么每一单成本只需要5元-10元钱,但普通商家找不来2000个人,他只能找一个人把2000单全部搞定,而这样。每一单的价格就是150元-200元了。”周敏杰说,“这个行业就是这样,你拥有的资源越多,等级就越高,等级越高,就越容易赚钱。”
有“小弟”就能赚钱
1000多名小弟是怎么招来的呢? “你知道市场调研吗?”周敏杰告诉记者,所谓市场调研,就是某商家推出一个新产品,比如肯德基出了一个新口味冰淇淋,奥利奥出了一款新口味饼干,就会到街上找人来尝试并提建议,商家给参加活动的人每人支付100元。
“愿意去赚这点钱的人,月收入一般在四五千元左右,在上海算收入比较低的群体。”周敏浩告诉记者,“一般来说,愿意参加市场调研的人,都是发展为小弟的潜在对象。”
周末,周敏杰来到南京东路参加一个咖啡品牌的市场调查访谈。商家说好给所有参与者支付200元。但周敏杰其实是那里去拉小弟的。“那种场合里都是些想赚外快的人。”
除了现场招募,周敏杰大多是通过网上论坛和QQ群。登陆QQ,在群搜索中输入“上海兼职”,能搜出上万个相关的QQ群。周敏杰加入其中100个群,在每个群里输入:“有偿招募,点评刷单,薪酬诱人,诚信结账……”周敏杰敲了几下键盘,“这些群每个有200个人,就有两万人看到这条信息了,如果其中有1%个人来加我,我就轻松招到200个小弟了。”
小弟,就是周敏杰赚钱的资本。去年12月雾霾最严重的时候,市面上的净化器一部难求,周敏杰靠小弟抢购净化器,每台以高出市面价格400元出售。“我手下这1000个人只要有100个人愿意帮我,除去给小弟的提成,我都能赚上万。”周敏杰说,“只要你手上有人,就能赚钱。”
大一的小赵曾当过周敏杰的小弟,帮他刷淘宝点评。“他给我一张图,我能凭想象写出一两百字的点评来,没有成本的赚钱机会对于大学生来说是很诱人的。”
“我大学时也当过刷单小弟,那时每个月能赚几十块钱,可是谁能想到,现在我靠刷单一个月能赚几万呢。”周敏杰说。
达人的“一身多职”
周敏杰从当初当小弟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谋划着要当老大。“不想当老大的小弟不是好小弟。”即便现在已经成为“老大”,周敏杰还是一直亲力亲为地开辟他的各门“生意”。
有一次,周敏杰在网上偶然看到工博会的招募消息。依照招募广告,周敏杰跑到工博会上的一家韩国人的店里当起了临时销售。这家店有60个销售,只有20个是全职的韩国员工,其余40个都是在当地通过“包工头”请来的兼职。
就这样,做了四五次以后,周敏杰已经摸清楚了整个运营流程,开始自己当包工头。周敏杰每次带20个小弟过去,商家给他的基本工资是400元一人一天,他给小弟的工资200是一人一天,中间赚取差价。上海每年有四次这样的大型展会,周敏杰一年下来能赚四五万。
除了刷单、工博会以外,周敏杰还“身兼多职”。周敏杰一共有5个QQ号,分别用来运营他五个不同的“生意”。“一个淘宝,一个点评,一个拍牌,一个专门发小广告,还有一个是我自己私人用的。”这些生意为他带来每年40万的收入。“我帮自己干活,这些钱全是我自己的净收入,一分钱税都不用交。”
其实周敏杰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收入稳定,一年的基本工资15万左右。本职收入加上几份“兼职”,以及出租房子的房租,周敏杰一年的收入达到60万。“在中国,如果想税后有60万,你的收入起码要达到100万才行,试问有多少人能达到这个水平?”
但是,生活就是没完没了的工作。“我一年到头也就过个年,完全没有周末。”每天除了正常上班,周敏杰的大量时间都耗在电脑前处理他的5个QQ号上的业务。他的微信朋友圈里有4000多个好友,每发一条朋友圈就有很多人跟帖。
“刷单”背后的电商市场
“刷单最严重的时候,当老大一年能赚几百万。”周敏杰说。
在网店上购物,很多客户会遇到这种现象:某些商品看上去价格实惠,销量过千,好评如潮,可是买回来一看,却发现质量和网上的表述大相径庭,直呼上当。
一家网店刚开张,刷单要支付上万的佣金,等它发展成熟了,如果要跻身点评网的前列,需每年支付点评类网站上百万的“置顶费”,这些多花的几百万广告费、刷单费、置顶费从哪里来?“就是从顾客那里赚回来。”作为一名长期混迹网上商城和点评网站的资深刷客,周敏杰认识很多商家,也深谙刷单狂潮背后的电商市场的运作。
“网上买的商品都是次品吗?”记者问。“不全是。”据周敏杰透露,“每一个店家都可以通过大数据分析它的顾客:看到对方来自三线城市,经常买高仿的产品,你就算跟我买一个真的,我也给你发个假的。如果是二线城市,我就给你发个高仿的。如果你来自一线城市,经常在正品店买东西,我才给你发一个真货。”
“卖一件正品只能赚10%,而卖一件次品能赚50%,只要当中混杂一点点次品,就能赚取暴利。”周敏杰说。
“刷单”行为如何杜绝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费安玲认为,让“刷单”行为滋生的土壤来源于消费者和电商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网购和实体店购物不同,在这种非面对面的交易行为中,消费者做出购买行为唯一的评判标准就来源于其他客户的口碑,‘刷单’利用了这一信息不对称的空隙,让消费者认为自己获得了有效的信息,但实际上这种信息是虚假的。”
费安玲指出,这种行为已经带有欺诈性质。“它让消费者基于错误的信息,诱导消费者做出错误的缔约行为,从根本上是违反了《民法通则》和《合同法》。”而对于同行而言,刷单也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消费者在面对同样商品时,倾向于销量高、好评多的商品,对其他商家造成了不正当的竞争。”
上海交通大学经济学教授陈宪认为:“这是一种新的经济现象,和过去百货公司的‘搬砖头’(让自己人购买商品来做假账)的行为类似,如今网络技术的发展,加剧了经济领域的这种信息不对称。”
为了杜绝这种行为,2015年3月,天猫官方推出了反作弊举报机制,加大对刷单商家的严厉打击,刷单行为可被同行举报。据媒体报道,阿里巴巴公司早前也曾表示,存在虚假交易的阿里巴巴网店会面临删除好评、店铺无法在搜索结果中显示,以及最高15万元的罚款和关闭网店等处罚,情节严重的将会交由司法机关处理。
“刷单的违法成本低,而监管成本又太高,这是刷单大量存在的根本。”陈宪指出,“如果单靠市场自身是无法解决这种行为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一种技术,可以自动监控,让电商刷不了单。”
陈宪所说的这种杜绝刷单的技术在国外已有先例。美国最大点评平台Yelp对其网站内的点评采用最先进的算法进行甄别。公司把这种甄别技术视为高度机密,只有极少数内部人员知道确切算法。据Yelp公司马克·比列罗表示,“经过这种算法,只有71%的点评能通过我们的审核机制,最终出现在点评栏上。”比列罗还透露,Yelp会重点审核那些从同一个IP地址发布的对某家餐厅的多条点评,甚至还会派出调查员,对不同的餐厅和实体店进行实地暗访。
在美国,为没用过的产品写虚假评论是非法的,初犯可能会被罚5000美元,再犯者有可能面临6个月的监禁。2013年,美国纽约州总检察长办公室采取了一项“钓鱼执法”行动,假装成商家购买刷单服务,结果抓到19家“水军公司”。
相比国外,目前国内还没有更有力的法律手段来打击刷单行为。“但是如果你觉得在国内做个刷客,组织一群小弟刷单很安全,那你就错了,随着相关法律的出台,以后帮人刷单就不再是简单的道德问题了。”费安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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